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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薇与杨骚的经典情书_浪漫情话
白薇致杨骚
我脑筋里的你:
不知道爱一阵无影无形的清风?
是一片将未灭的烟影?
是电灯下的宝石一样,闪闪不可恶议的宝光,丝丝射注我身上?
还是彼此俱无,而会是一块虚幻的真空?
致杨骚(一)
维弟:
花若是开到百日,总带些丑态和平凡。我是个纯粹的感情家。我又体验过最美而热烈的感情的生命,都像娇嫩的朝彦花一样短促。
前昨两天,盼望甚么似的,毕竟你不来!我的心突然像坠落的火星一样的冷了。连夜不能成眠的病,昨夜变成了睡乡之魂。自做了晚礼拜一直睡到今早做礼拜还没有醒。
亲爱的维弟,你来吧!我还处在我盼望波澜,星期二和星期三下午在寮候你。过此不来,你虽坐在我瞳孔上,于我不起感觉我想。
我这里虽像修道院的趣味,一进墙篱,却有超然尘世之感:寒花秋木遍地,在颇绮丽的应接室的窗前是疏竹潇洒可爱。维弟,你来哟!但是随你。
你怕不能说话么?又不叫你来当外交官,弟弟,你的信还有话写哩。我像进了净土的殿堂,没有一句话可说,也没有一句话可写。真是。
现在我的状态,闭煞眼睛,宇宙,人生、真理、美,什么都空,仿佛我本身也渺然化了;睁开眼睛,又当高兴的时候,好像万物都向我微笑,我对于它们每一件,都有忻忻相结的爱情。
爱弟!我们明天或后天见面,我脑筋里的你:不知道是一阵无影无形的清风?是一片将来灭的烟影?是电灯下的宝石一样,闪闪不可思议的宝光,丝丝射注我身上,还是彼此俱无,而会是一块虚幻的真空?
所以,弟弟.我比你还不知道说话哩,只是奇想
白薇
星期一早十点零六分
致杨骚(二)
维弟:
来信辨不出是铛铛唤醒阴魂登场的警钟,还是有人在叫我的优美的肉音?醒来把真珠似的文句再看再三看,却像我自己遗在花间草间的血痕。
维弟呀是你!我和你有一层世界的隔离,何以同是撤出真珠粒粒?
你不过是有时候像从荒冢里爬出的幽灵,荒冢乃是我永远安息的土地。我不知到了这里有多久,也懒问现今是何年何日。把轰轰烈烈美丑竞争的人世间,忘却不救一滴。统计我过去的生涯,没有一文价值。你为谁记起我来?我哪点值得你来欢喜?你怕是弄错了吧?你不是做梦吧?我和你有生死的区别。
只是呵维弟!我还不曾见过你,心里便喜欢笑。默默地,常常想,想你好像能和我做朋友,而且会是一副天使心肠的交际。
初春,我还没有被大病危害之前,我以你的材料,拟了一幕雪夜里的哀声的剧。本想作成寄你,虽不知道你的名字,也不怕你笑死。
今早我正要坐在翠绿的群峰下做画家荒川女史的M。deL的时光,忽然接你那么一封信,唤醒了我的迷灵。真呢梦呢?心脏跳跃跃地总在怀疑。我喜欢你,我真是喜欢你,敬爱的维弟。我孤哀哀的凝结在冰冢中,有时候也还将万恶的人世记起。因为那装满浊物的人世间,还有个拳拳系念的第弟。维弟,你记起我么?我也碰着了人间的呼息!你想把我拉到人间来大家欢喜做朋友么?感谢你!只是我全身的机关,都被病魂毁坏了;我玫瑰般红艳艳的热血,全被凶涛冲散了;我没有立得起的力量了。你眼前摆个残疾的朋友,不疑是坟墓里的红发鬼么?
维弟,你就总不给我一个字,我心里也深深地刻着你是我很要好的一个朋友那一件事。
薇
灯下
致杨骚(三)
维弟:
接你第二封信,似乎要回信,说破你的悲哀,似乎不必回信,恐怕增你的烦感。总之,我不想回信,等到九月回京也不想写信,而且无论到何时都不想写信,可以说:是我再不想给你的信。
啊,残酷!残酷!悲惨啊!你不又是要一只眼睛一条泪丝这么样叹息么?天为凡俗人纳污垢,创造蔚蓝的脏水海;天为感情家集幽芳,创造澄碧的泪泉川。海水不深,沉不尽无量数的热闹的丑恶;流川不深,浮不起明星寥落的艺术。你有多少碧莹莹的玉髓?你有多少鲜丽丽的珠精?
流吧!流吧!你爱流尽管流呀!流到最终的那一滴,始与溷天沉默着的先辈聚集。
啊,嫩绿绿的青年!你也爱了涅么?你也喜欢无爱憎无欢乐么?你忍看泪水滴滴流尽:为的追求爱之光明。你怎甘与醉迷迷的春光割爱?你怎舍得丢了光怪陆离的世界,来过这冷寂的生涯?美之追求的宇宙迷儿哟!
你想这是美之所归?这里原是绝灭境界。芳艳到此寂然,满目只剩墓天,无爱无憎无悲亦无欢,所谓是涅。等你来到沉寂的泪天会面时,先辈会这么询问你,我也会这么询问你。因为我也是你先辈中的一人哩。
维弟,你还爱一息之生机,泪是不可多流的。哀伤是破坏美的枪弹;哀伤是引人认识涅的妙谛。敬爱的维弟!你看到我这信,你该知我不仅是丧失了傀然一身,连悲哀也一片不残存。我常常自己发问不知道我是鬼还是人?又觉得我多少有些佛性,悲伤是一片也不残存。你殷勤劝我的话,是不是多劳了神?
当我被悲哀左右死生的时候,中国书只有一部《楚辞》,能慰慰楚楚凄凄的心;当我沉沉寂寥的时候,听人家淅淅的流泪声也能警醒亡灵。(整理)总之,我为你弄得不安了,不得不回你这一个信,维弟哟,假定我是人,我们有丝丝相结的精神,要交际就交际,何须求呢?何况我本爱你,我久已是无邪气的爱你,我只愿你一件:愿你像P.和T.他们一般!随便交游,随便往还,爱的时候恨不得抱成一块,吵的时候也不防闹得破天。不必定个甚么目标,更不必作条死杲杲的界线。想会面可以常常相见,不高兴的时候永远不必再相见。望你不要想得太长,也不必想得太短。横竖人生仿佛浪花,全靠积一瞬间一瞬间的虚幻。
轻井泽是避暑的天国,它的美处想等你来描写。你和ToP.他们来口巴!我很盼望。ToP.他们或者困难,你应该不困难。你一个人不能来么?你丢不了你们的新乐园么?这里还有许多贷间,景色之美丽幽玄,不由你不疑此土是仙境而你是神仙。你来!我们同游奇山,去洗温泉不好么?早晚一块儿往群芳竞放的原野,在黄茑回啭的密林下散步不好么?无论如何请来吧!我在等你。
薇
八月四日
致杨骚(四)
维弟:
我告诉你一桩怪事:我忽然信起宗教来了,昨晚十一点半钟的时光发见的。当我感到这一层,心里碎裂作奇痛,合掌胸前,流出沉痛的泪水,虔敬地默祷一次又一次。苦痛的代价,给我明白宗教的意味之广大,心田清凉甜蜜地,看世界如掌心底小珠。
近来我常常这样想:无论怎样也与我头脑不起关系的宗教,将来我会信它吗?或者会信,因为宗教是人生最后的归宿。
入寮以来,虽是每早晚要做礼拜,我心目中,不曾有一回有耶稣基督的印象,她们在诚心祷告时,我心上不知道想着些甚么花花彩彩。
昨晚几十个可爱可怜的姊妹,一同做了点多钟的礼拜,我哩,变了一只悲哀的孤鹤,在惨淡的云间她们的头上逍然飞舞。归室缝着寒衣,不知道怎么会起这种想头?若是换一个时间,我要自己尽量笑骂自己。然而我是严肃而虔敬的。
弟啊,我坚信我永远不会相信我所嘲笑的宗教;但不知不觉中,竞如上帝跑进我怀里了。这是为什么呢?
为人生绝顶的悲哀。
神啊,愿你诉我并特别地诉他!我重重复复这么祈祷了。
神啊,愿你给我认识一个永远的男性!恳愿你为世界创造些永远的男性!替我除却世上无永远的男性的大悲哀!我恳切地祈愿了。
我常对我的妹妹说:世上没有可信的男子,我誓不再爱人了。她说:何不用金银定铸一个?
薇
十月十三日朝
致杨骚(五)
维弟:
爱的维,如果你也真的在爱我,你应该会感着我今天一天为你烦恼的心罢?
在爱的火开始燃烧的时候,即使怎样苦,也像蜜一样的甜。如能为你疯成真的狂人,我是怎样的幸福;只想为你死去呵!
爱弟,你所说的话我都能够谅察。你现在的心理状态,正如我今年正月的心理状态一样。我由一场的热病,把死本身愉快地烧死了。我觉得过去,悲哀,理性,现实界的一切,都在炎炎地燃烧着的净火中烧掉,而只剩着纯粹的血清在心里营着不可思议的作用,形成了现在这个无邪气的我的躯体。所以现在的我只是个小孩子,我对你的爱是天真的。
维弟,我的小朋友,好像天使般地和我交际罢!不然,我会哭,不断地哭。
不待说我最初对你的爱就觉得有点奇怪,但你不也是同样吗?可是明了地说起来,我们远是无邪气的爱的成分多几倍。
爱弟,我非爱你不可,非和你往来不可。你要尊重我的无邪气,不要把我无邪气的可爱的灵魂杀死!不要认我的爱单单是男女间的恋情。
晓得吗?
我奇妙地接受了你的接吻。但那和小孩从慈爱的母亲所接受的一样,不是男女恋情的接吻。男女风情的接吻是远躲在很远很远的秘密世界的。
因为你现在微弱的爱远弹不起我的心弦。但我的爱你是深深的,强烈的。
你好像从星的世界飞落来探寻我的心一样。我看到你那水晶样的光明,越觉得寂寞,觉得无边的寂寞。不,我不爱了,决不爱你了。等得一二年,尸骸都要腐朽。你不知道过热爱的日子,一天要比三天长哩。在爱的上面没有理性,我无我地想服从你的命令,就是苦也服从;但,不,不行,服从不情理的命令是可笑的。
尝过种种苦痛的我,是不怕什么命运的,等,等,等几年几千万年的这种蠢念我不来。我生来是顽强,我要怎样就怎样,我还是任自己的心意行事罢。
维!愿你让我们的运命自然地轮转下去罢!
白薇
十月十八日
致白薇
素姐:
据西湖传来的消息,西湖连连下了七八天大雪。因此,我幻想着那湖山不晓得有怎样的奇丽,而懊悔不早点回国!如果我是混在那白梅花般的雪队里,和她们一同飞舞起来,是怎样的有趣而快乐呵!我这次不能臣在白雪疯狂的西湖怀抱中,比失掉十个恋人还觉得悲惨些!怎么办呢?啊,我想喝酒!
你的病好了吗?我很欢喜得到这个消息,愿你以后永远健康。我的感冒和牙痛也渐渐好起来了,请免介意。
永远的友人?你问我能不能和你做永远的友人吗?当然能够。这不正是我所希望的吗?亲爱的素姐,以后就互相欢欢喜喜地做最好的朋友罢。
我虽然不能生在记忆里,但我好像为着创造记忆生的样子。我未尝有过一次,把自己所爱的东西紧紧地握在手里享受过;要紧紧地握它的时候,它便变成空虚了。残留的只是存在脑底的微微的香气。而这个香气时时要使我叹息,使我微笑,又使我发生新的希望。啊,我是怎样的蠢,怎样的空啊!可是,这种香气在我不管是怎样的空和多事,我还是希望它能够多种多样地包围我。乘着前面滚来的浪花浮,越过前面滚来的浪花浮,这样地浮,浮下去,莫不就是我们共通的命运吗!
你赠给我的红海棠,虽我何时都插在有水的花瓶中,但还是逃不出死神的法则。现在她是在临终的状态中,萎缩的头惨淡地低垂着,再不能正视我的瘦姿了。不,从最初她就未曾正视过我的样相也未可知。因此,我目送着她渐渐消失下去香色,也不曾流眼泪。然而,素姐,感伤还是会的,我始终是个浅薄无聊的感伤家啊。可是,我们现在已经得到新生的路了,这样一想,我就欢喜起来。欢喜罢,素姐,决不要流泪!
汩这个东西,有时候像是天国的珍珠,但有时候是地狱的血滴。我喜欢它,同时诅咒它!
写到此地,接到了一封信;把那信看完了后,把想对你说的话而还未写出来的通通忘记了,真糟糕,现在就算了罢。
你说要看我的作品吗?你不是看过我的一些诗,感想录,以及许多无聊的文字了吗?可是我还未看过你的什么文章一次,因为你不肯给我看。
现在是这样,你的剧本不先给我看,我是打算什么也不再给你看了。不然的话,我不是太过公开,而你太过秘密了吗?
又,你说很想见我吗?不必看也罢,我的样子和从前一样只有一点点不同,因为牙痛右颊稍肥肿了一些。如果真的非常想看,又没有钱坐车,那么我就把我此刻的脸孔画在纸上给你瞧好了。
你的维弟
十一月二十日夜
『人物小传』
杨骚,著名诗人,作家,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员,中国诗歌会发起人之一。1938年加入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,1939年参加作家战地访问团到抗日前线访问,被誉为抗战诗星。
白薇,女,原名黄彰,黄鹂,别号黄素如,生于资兴市渡头乡秀流村,是20世纪30年代全国著名女作家和左翼作家联盟早期成员。有资料称其最早笔名为白微。